小菜地里的春色

张正

　　去学校接女儿，来得太早，放学时间还没有到，我在学校附近转悠，看看“野风景”。这个季节，哪里都是风景。走到学校西侧居民住宅小区，在一小块菜地旁，我立住脚，这里的春色吸引了我。

　　这块不足二十平方的菜地，划成整齐的六块，每块上面栽种着不同的蔬菜。并不是一块上面一种，有时一块上面又分出好几小块，每小块上长着一种。连墒沟边也单独长着另一种。地尽其用，品种繁多，这块菜地不可避免地春意盎然了。

　　长得最茂盛的，是莴苣。不是叶子青绿的那种，是叶子带点绛色的，蓬蓬松松，挨挨挤挤。看得见，薹已经超过大拇指粗，再过三五天，就可以上餐桌了吧。初上市的莴苣薹，嫩呢，去皮后，切成片，加一点细盐，洒几滴麻油，拌一拌，香得很，嚼之有声，清脆爽口。若是再添进几块切成细条的臭干，味道更是不一般。记得每年这时候，因为菜园里长着成片的莴苣，母亲时常要诅咒柳絮。柳絮像是莴苣的天敌，飘落在莴苣叶心，受过雨水，莴苣的薹尖尖会溃烂，有时刚成熟的莴苣薹，还没来得及吃，来得及卖，全烂塌了，只能铲下喂猪、沤肥。难怪母亲不高兴。

　　刚刚落过一场春雨，韭菜窄窄长长的叶片上，沾着一串一串的水珠，晶莹透亮。韭菜稀疏，却很肥嫩，不再是头刀韭了吧？“头刀韭，花香藕，新娶的媳妇，黄瓜纽”，同样水灵灵的鲜与嫩。小青菜已有两三寸高，做汤正好，放几根榨菜丝，透鲜。主人可能还没吃上，虫子已经看中，叶面星星点点布着虫眼。这样好，没有打药治虫，环保，安全。自己家的小菜地，图的就是这点放心。茼蒿的叶子许是凝脂的，也沾着不少水珠。还没有到可吃的大小，才放出两三片嫩叶。先放出的，细长，叶边光滑，女人的柳叶眉似的。后放出的，叶边呈锯齿状，那是它成年的样子。再飘两场春雨，就可以掐下氽汤了。茼蒿的味道，有人不喜欢，我还好，无所谓，不就蒿味嘛，是香味。稍壮的茼蒿，有人喜欢炒着吃，我倒是不大喜欢，嫌太素，又放不得荤的搭配，这时节的蒿味，很重，放什么进去都被盖住。这几样蔬菜，很快能成为时鲜了。

　　还有一些菜，主人刚栽下，刚种下，吃它们，要耐心等。新栽下的茄秧，还没有完全活棵，有一两株，先感受到春雨的滋润，渐渐昂扬起头。苋菜放叶片了，最大的已跟指甲壳一般，基本的颜色是红，却不是全红，以叶片茎脉为中心，向外渗透着红，叶的边缘是青绿的，让人怀疑，这苋菜并不是纯种的，而是混血儿，开花授粉那会子，是不是被旁边青菜什么的乱了基因？这仅是我的猜想，毫无科学依据。还有一小块，大概只有像我这样在农村长大，对万物总是怀有极大好奇心的人才会认识，是菠菜，却还没有“成年”菠菜的形状，叶片不足一厘米长，每株两片，对称，支楞着，像是电视天线，缕缕绿意，点缀着一小片天地。这块菠菜地旁，种着四五丛扁豆，已有半根筷子高，桃形的叶片，靠叶柄的部位，有一弯半圆形的缺口，也不像长大时的模样。我看不出，长大后，它们结出的果实，是紫扁豆，还是青扁豆。我喜欢紫扁豆。扁豆花是花，紫扁豆也是花，好看呢。那就慢慢等它们长大吧，它们的藤，要一直蔓延到秋天。秋天，我来看它们。

　　有几种菜，长在墒沟边，应是已经过季节、被淘汰，或是留下做种的，都长得高大葳蕤，生机勃勃。一株芫荽，一尺来高，开出红红白白的花，叶是细碎的，花也是细碎的。一丛药芹，叶色墨绿，叶和茎都很壮实，大概也要开花了吧。四五棵大蒜，已经抽薹，薹上隆起一道节，呈黄白色，那是大蒜的花么？还有一株芥菜，一株青菜，芥菜齐胸口高，青菜略矮，平腰高。芥菜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雪里蕻，开出的花，和青菜的一样，金黄金黄。

　　最有趣的，是墒沟边，竟长着一绺菊花脑。小菜地的主人，一定是个善谋划，懂生活，爱惜泥土的人，一丝一毫的空隙他也不愿浪费。有这几株菊花脑，做个素汤什么的就不成问题了。菊花脑打鸡蛋汤，清毒败火，春天喝了，夏天身上不生痱子，不长疖子。现在，菊花脑已冒出鲜嫩的叶片，正是鲜美的时刻。主人品尝过了么？那是在尝春呢。这种野生蔬菜，宿根，移栽过来就不必管，春天吃叶，秋天赏花，一举两得，真实在。

　　四周被春天的温湿气息氤氲着，太阳欲出未出。我有点想乡下的母亲了。这个时节，七十多岁的母亲还在菜园里忙碌么？那个菜园，她已经在里面劳作了几十年，菜园里的出项，曾铺就我来城里读高中，去外地上大学的求学路。我的脑海中，母亲的一辈子，像是定格在那片菜地上。母亲的菜地，和我眼前的这块菜地，是一样的春色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