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正文

从景东的黄鳝面说起

发布时间:2014-04-07 22:03:41 来源:未知 点击: 收藏
一方水土,自然也有一方的吃法。回到景东,朋友们了解我的喜好,往往提议:吃黄鳝面去,有泡肉,切一碗来!——声音响亮,很有些梁山好汉吆...




 

一方水土,自然也有一方的吃法。
 

回到景东,朋友们了解我的喜好,往往提议:吃黄鳝面去,有泡肉,切一碗来!——声音响亮,很有些梁山好汉吆喝店家筛三碗酒来的韵味。
 

据说景东的汉族大部分是古代屯垦士卒的后代,到了这里,又融入了彝族同胞的耿直,所以景东男人——不论是彝族汉族,性格都比较豪爽,敢做敢为。他们对男人最轻蔑的评价就是“不像汉子”,“连汉子人都不是”。因此,他们的吃法,似乎也融入了一些阳刚气十足的辣味。
 

很多景东人都爱吃黄鳝面,麻、辣、香,反正主食副食都一锅烩、一盆端,冬天吃起来尚可,夏天则吃得人浑身是汗,就像吃重庆的火锅一样。外地人往往受不了,景东人则还嫌不够麻不够辣,要加料吃饱之后才大呼——好在。
 

本地方言中没有安逸、舒服这样的词汇,好在就代表了很多的赞美。
 

但是,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标榜着景东黄鳝面的馆子也多了,普洱市的好多地方都可以看到,但吃起来不是那个味,包括在景东,朋友请我吃黄鳝面的时候也要跑远一点,——找一家正宗的。
这使我想起了小时候吃过的黄鳝面,正宗的黄鳝面。

 

老家叫山心,实际山不是很大,村子里除了两家外来户以外清一色姓马,环绕着村子有很多水田,在水田里拿黄鳝是我叔叔的拿手好戏。拿黄鳝有很多方法,他拿黄鳝一般是晚上去,叫照黄鳝。方法也简单,用铁丝编一个类似灯笼的东西拿棍子挑在手上,里头放几根松明疙瘩点燃做照明,右手拿一个竹子做成的有齿的夹子,腰间挎一个竹篓,人走在水田中,火光照在水面上,可以看见夜间出来觅食的黄鳝静静地伏在水底。他就飞快地用夹子一下就夹起来放进竹篓。——这就是他的水平了,别人也去照黄鳝,只是一下子没有夹着,黄鳝就遁入浑水不见了。那个时候田里不施化肥,所以黄鳝多,很快就有了一两斤的收获,他也不贪,差不多就收工。
 

我家下面有一条水沟,四季常清长流,因为沟的尽头有一个合村公用的水碾房,所以叫碾米沟。我们就去沟边杀黄鳝,杀的方法也不像城里人一样要剔去骨头,只是在腹部拉一刀,清掉肠肚即可。景东黄鳝面里的黄鳝是要有骨头的,没有骨头就不是景东的黄鳝面,只是在切鳝段的时候,要用刀背在黄鳝的背面猛拍几下,这样黄鳝的骨头就绒了,很多做景东黄鳝面的馆子缺乏的就是这道工序,所以就吃不出那种若有若无的骨头味道。
 

黄鳝杀好拿回到家,我阿公——这是景东对爷爷的叫法,作为厨师的阿公就登场了。
 

阿公叫马仁和,年轻时候是个赶马人,到过很多地方,他告诉我曾经到过英国和法国,赶着马去的。对着地图我百思不得其解,隔着大海他怎么把马赶过去?长大以后我才明白,他说的法国是越南、英国是缅甸,那还是殖民地的时候了。他去的地方多,但是和我谈则是谈吃和怎样吃的时候比较多,比如马帮在路上“开烧”做饭,一个简单的锣锅怎样几用,锅盖可以做煎锅、炒锅,又可以做碗。谈野菜马蹄莲拌盐巴生吃的味道,告诉我傣族人家的糯米饭是用手抓着吃。当然,他的言谈里有一种“家乡沙文主义”的情结,认为红糖、面条是景东的好,甚至鲶鱼也是景东川河的为上等,还有一回是因为宣称景东火腿比宣威火腿好差一点和人打架。——但是,对景东民间的烹调,他掌握的还是不少。
 

阿公首先是把面条放在大铁锅里焙黄,火候要恰到好处,不能焦糊。焙好的面条铲起来放在一边。附带要说的是,这种面条是手工制作的,很细,我一直想不通用手怎么能把面条拉得那么细,现在这种工艺加工的面条已经少见了。还有是现在的饭馆都少有大锅,他们做黄鳝面的时候没有办法把面条均匀地焙黄,有的馆子就干脆把这道工序省掉了,做出来的面条自然也大打了折扣。
 

接下来阿公把切好的隔年老火腿,肥瘦都有一点的那种和油放在锅里炒,等待锅里有了不少的油以后,才把鳝段倒进锅里炒。炒鳝段也有个讲究,不可以炒得太久,只要听到鳝段在锅里劈劈拍拍地炸响,他就提过一旁已经烧开的水壶往锅里加汤,因为是开水,那汤马上就沸腾了。这样又往汤里下焙好的面条,加韭菜等配料。
 

辣椒、花椒是肯定要加的,辣椒一般,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花椒则一定要用一个叫黄草岭的地方出产的,可能是因为那地方属于高寒山区,生长期长,所以花椒特别麻也特别香,有一回,朋友送我一包还没有完全干透的黄草岭花椒,放在塑料袋里头,居然还连整个家都染上了花椒的清香。
去菜园里割韭菜是我的任务,割韭菜的刀子一直就插在菜地里不拿回来,周围都是本家本村的菜地,没有人会把刀子拿走。有时候我家的韭菜没有了,就到别家的地上割一把,事后给他家说一声就可以。——这种淳朴和谐的民风,一直保持在我的记忆里。

 

黄鳝面做好了,香味一阵一阵传来,让人流口水。最后的一道工序是加一点自家酿制的豆瓣酱,就可以盛进大碗大快朵颐。那一顿,全家就吃黄鳝面,没有其他的食品,叔叔们吃得满头是汗,我则肚子吃得鼓鼓的但嘴里还想再吃。
 

这样的黄鳝面应该是正宗的了。
 

因为很多条件已经难得再现,比如野生的黄鳝、手工面条、正宗的老火腿、家酿的豆瓣酱、甚至水也是山泉水,还有大铁锅和柴火灶,所以要吃到正宗的黄鳝面已经很不容易。不过只要加工得法,比如把骨头敲绒的鳝段、焙黄的面条,仍然可以做出鲜美的景东黄鳝面。
至于前面提到的——切一碗来的泡肉,则又是景东川河坝一带的特色菜。

 

过年杀猪,把一些猪头皮、耳朵、猪蹄、猪皮等的二手料煮熟。——要刚刚煮熟,过一点都不行。凉了以后拌上辣椒、花椒、草果、茴香子、八角、糊米等香料,再放进盛着盐水的坛子里密封腌制,十来天以后就可以拿出来切片吃,脆、香、还有一点类似泡菜的味道,很好吃。当然,也有等不到十天的,小时候看到叔叔们做泡肉,很想吃,才过了三天我就偷一块出来吃,味道已经很不错了。
 

泡肉讲究现拿现吃,早上吃不完,放到下午就不好吃了。而且它也不能在坛子里腌很长时间,一般就是四十天左右,过了这个时间就不好吃和不能吃了。所以在春节以后一段时间,到老百姓家做客,桌子上经常有这个东西。自家吃饭,有的人家就是煮一大锅青菜、或者白菜、牛皮菜,然后切一碗泡肉,全家乐呵呵地把它消灭光。
 

因为景东很多人都爱吃泡肉,有的饭馆就常年加工这个东西,作为一道看家菜推荐给顾客,但是也许是季节不合适的关系,春天过完之后加工出来的泡肉味道总是有些不对劲,很多老食客也都这样认为。
 

和川河坝的汉族相比,居住在山区的彝族比他们更多了一番歌舞的才华,有趣的是他们也把自己的这种才华融合在了吃的文化当中,在不少的彝族村落中,还有一种称为“跳菜”的独特风俗。——当宾客已经入座,即将上菜的时候,跳菜师傅一手托住排满佳肴的托盘,一手挥舞一块毛巾为道具,和着唢呐的伴奏,跳着翩跹的舞步逐桌上菜,那么一大盘佳肴,靠一只手平衡地托着,另外一只手合双脚还要做出舞蹈动作,人家居然能做到滴水不漏,实在令人赞叹,有兴趣的人,满可以亲自到景东一睹他们的风采。
 

同样的鸡鸭鱼肉,同样的青白小菜,一方水土上的人总会有自己独特的吃法,这种吃法的背后往往是一种浓厚的乡情和亲情,就像景东婚宴上常见的那碗糖藕,就是用藕和糯米煮成的糖稀饭。有的人吃不惯,但是在景东人眼中,没有了那碗糖藕,似乎那宴席就打了一个折扣。在远离景东的地方,很多人在想起景东的时候,也同时会想起景东的一些美食,以及美食后面婉转的川河、高峻的哀牢、无量,和那些过去和现在还生活在那里的亲人。(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