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泄露的“秘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个“八一”建军节，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山村里，聚集了一群曾在各个时期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新老复退军人。或许都是军人出身之故，这个座谈会气氛热烈，无拘无束。这时，也不知是从哪个话题引起，谈到飞机一事，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老者说：“要说飞机，我都打下来了一架”。人们都以为是说笑话，一笑了之。谁知，这话却引起了也是军人出身，此时恰巧在此下乡的乡党委书记李国忠的注意。于是，一份立功证书摆在了他的面前：
 

立功人姓名：徐臣龙。
 

所在部队：中国人民志愿军四分队独立警卫营一连。
 

立功事项：看守长津桥击落敌机一架。
 

无意中的一句话，泄露了埋藏在徐臣龙心海深处四十多年的一个秘密。以后，这件事更被传扬开来。
 

就在“抗美援朝”五十周年之际，笔者带着某一种敬慕，来到徐臣龙老人的家：无量大山深处的景东彝族自治县曼等乡花地村公所忙亚社。在一个澜沧江西面的山坡坡上，我们走进了一户农家宅院。房屋内的侧墙上有一块黑板，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几行字：中华人民共和国是1949年10月1日成立的!第二行是个设问句：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哪里来的?我们千万不能忘记毛主席共产党和工农子弟兵。站在我们面前的老人，个子敦实，面色红润，他就是徐臣龙，黑板上的字就是他写的，是用来教育子孙们的。就是这位老人，曾在朝鲜浴血奋战，用步枪打下了一架敌机。
 

被迫吃粮当兵
 

徐臣龙生于一九二七年六月十五日，在他八岁的时候，痨病交加的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从此，他开始了颠沛流离的孤儿生涯。先是依附住在林街乡万龙村的叔叔徐有田家，尔后又浪迹云县后箐和当时尚属景东里崴乡的亲戚家帮工渡日，疲于奔命。
 

那时的云南，自滇西腾冲、龙陵失陷后，蒋介石嫡系军队开入云南的逐渐增多。一九四三年驻昆明的有陆军总部总司令何应钦，第五集团军杜聿明部。滇西有驻在楚雄的滇西远征军长官陈诚，第十一集团军宋希濂部，第二十集团军霍揆彰部。驻滇南开远的有第九集团军关麟征部，计约三十万人，还有云南地方军队约八万人。人民负担奇重，除征粮之外，还分区摊派肉食、黄豆、马料。全省大部份地区，地方政府为征集军用以及其他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已是明征暗抢。征兵更甚，一些人为躲避兵役，只好自残其身。所谓征兵，已成抓兵，绳索铁链一捆上身，便被送往军队，活脱脱就象中世纪欧洲贩运黑奴。而徐臣龙也没有摆脱被抓兵的噩运。1 945年5月6日，就在徐臣龙离l 8岁生日还有1 O天时，早就看准徐臣龙憨厚可欺，又是孤儿的保长的抓兵队，把正在帮花地村一农民家挑柴的徐臣捆翻在地。五花大绑地送到景东县城。而后，三个人拴在一盘铁链，一同有四五十人被送到一九四五年四月刚从缅甸腊茂撤回国内休整，住在弥渡、祥云一线的远征军，由杜聿明任军长的国民党第五军当兵。这时，正是抗日战争即将胜利前夕，为了迎合蒋介石发动内战的需要，国民党政府加紧了对老百姓的盘剥。
 

徐臣龙他们一被送到军队，就进行拳打脚踢的所谓“美式军事训练”，以后，一直驻在昆明。内战爆发后，第五军从大后方又是飞机又是火车的跑到大前方。一九四八年九月九日，徐臣龙所在的国民党军队在洛阳向解放军投诚，通过教育的徐臣龙毅然参加了解放军。
 

参加解放军两次立功
 

徐臣龙参加解放军后被编在四野三十九军四五团独立营。参加解放军后使他真正得到了新生，真正觉得自己是个人了。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官的吃香喝辣，当兵的吃糠咽菜，还常不被当人看。打战时当官的用枪顶着你的后脑冲锋，当官的则缩在后面。到了共产党军队，官兵平等，亲如兄弟，行军作战结束，干部还会为战士洗衣服，补习文化。打战时，党团员干部全部冲锋在前，共产党和国民党军队的天壤之别，使徐臣龙这位缺少爱的孤儿慢慢懂得了许多道理。一九四九年一月末，徐臣龙所在部队被派往北京，驻守沙定飞机厂，在这里，除站岗放哨，就是学习文化。
 

一九四九年七月，第四野战军和暂归四野指挥的二野第四兵团发起解放中南各省，消灭白崇禧集团的作战，徐臣龙所在部队也随之归建南征。大约是7月中旬的一天，部队驻扎在徐州城外，徐臣龙外出执行任务回来，路过一个名叫黄土坡的村子旁的小水沟边，一位十七八岁姑娘下身赤裸，脚手被捆绑，嘴里塞着破布，人已经死了。他心想，这一定是什么歹徒干的，决不能让他们再为非做歹。于是，他到村里将此事告诉了村里人。事情很快弄清楚了，原来，村里有位漂亮姑娘，几名无赖青年经常上门纠缠。这天，一无赖青年将这位姑娘骗出另两名无赖青年又尾随而至，将姑娘捆绑，奸后掐死。愤怒的村民要将三个无赖活埋，再将死去的姑娘埋在他们上面。而有的则认为是姑娘勾引几位青年。为制止事态扩大恶化。徐臣龙耐心劝说他们，要他们将此事交由刚建立起来的政府处置，最终使群众听从了他的劝说，避免了一次更大血案发生。事后，地方政府将一封感谢信送到部队，部队首长给他记了功。
 

以后，徐臣龙先后参加了宜昌、沙市、湘赣等战役，转战在广东、广西一线。

 l950年2月l 6日，是大年三十，刚吃完早饭，围迁国民党广西大明山驻军的战斗就开始了，只几个小时，敌人就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几下子就完蛋了。打扫完战场，徐臣龙被派往一块麦地田边站岗。这时，夕阳西下，落日把金黄色的余辉洒在刚收割完毕的麦地，地里一片泛黄，激烈的枪炮声过后的大地出奇的静。这时右前方麦垛里转来几声轻微的“喀嚓”声，徐臣龙定眼一看，只见一个穿国民党士兵服装，满腿是血的人躲在麦垛间。他走过去掀起遮在那士兵身上的麦杆，那人抖抖索索地哀求徐臣龙救救他，一问，那人说他是个伙夫，大腿被打断了，要徐臣龙将他送到一户百姓家就医。要多少钱都好说，他的一些奇怪的举动引起了徐臣龙的怀疑，经徐臣龙耐心讲解解放军对待俘虏的政策，他说他是个“团长”最后，徐臣龙将已不能行走的那位“团长”送往军战地医院。以后，才知被徐臣龙抓住的那位“团长”就是大明山守敌司令，部队根据徐臣龙事迹，给他记了功。
 

已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广西境内除十万大山等地几股流匪没有消灭外，已全境解放，部队移往南宁。正当徐臣龙准备复员时，美帝国主义已将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
 

参加志愿军打下美帝一架飞机
 

徐臣龙和他的战友们．将一份份请战书送划送到了首长那里，他终于荣幸地被批准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l951年3月27日，雄纠纠地跨过了鸭绿江，从而参加了“抗美援朝，保家为国”的艰苦战争。由于新旧部队在徐臣龙心种形成的强烈反差以及受共产党军队为国为民的思想教育，徐臣龙在部队里苦活累活争着干，抢着做。上面部队文工团来慰问演出，他代别人站岗，部队放假休息，他也为别人站岗。徐臣龙所在的志愿军四分队独立警卫营一连，主要任务是看守长津大桥，其他时间就是训练学习。
 

长津大桥，是临近中国的一座最要桥梁。当时朝鲜战场制空权大部份在敌军之手，长津桥也屡遭轰炸，并炸死炸伤我很多附近军民。出国不久，就在夜间抢修被飞机炸坏的桥，徐臣龙不慎掉进江里，住了两个多月的院，总算拣回了一条命。
 

一九五三年初，战事已经到了时打时停的阶段，为了争得谈判桌上讨价还价的资本，敌军不但抓紧了地面战争，而且对我后方也派出飞机狂轰滥炸。
 

1953年3月25日，这天下午的3点到5点是徐臣龙守桥站岗的时问。除远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炮声外，大地一片寂静。约下午四点三十分左右。远处公路上“鸣鸣”的开来了几辆运送物资的汽车。徐臣龙心想：咋那么大意，要是敌人飞机来轰炸怎么办。心头想着，就见西南天边冒出四个小黑点，敌机真的来了，徐臣龙心头一阵紧。当时，美军投入侵朝的飞机主要有F8--4、F—86喷气式新战斗机以及P—40(飞虎)、P一5 1(野马)、F47(雷电)、B—24等螺旋浆式飞机。此时敌机“嗡嗡”吼叫着，凶神恶煞地朝徐臣龙方向飞来，从声音和外型上看，正是昨日轰炸长津桥时将炸弹投在一民房上，炸死母子二人的四架野马式轰炸机。这时，四架战机已经发现了车队，改变了以往轰炸大桥的航向，兜了个圈，就阳向车队方向俯冲，气愤早已填满了徐臣龙的胸膛，他紧握射程比较远也比较好用的苏造自动步枪，抬手就朝第一架飞机开了一枪，子弹不知打到了何处。这时，第二架第三架飞机都飞了过来，徐臣龙调整了一下呼吸，都将它们放了过去而稳稳地瞄准第四架战机给它来了个连发，立时就见一大股青烟冒了出来，失去控制的飞机象一只无头的苍蝇掉进后山，不一会就传出了爆炸声。另三架飞机拉起机头，也来不及去轰炸什么汽车，几下子就逃得无影无踪。
 

打下飞机后，徐臣龙心里有些紧张起来，当时部队纪律很严，祖国又处在建国的困难时期。战士们都深知，一枪一弹都是老百姓血汗，不能浪费，打仗要坚持“瞄不准不打”“瞄准了无命令不打”。现在虽说打下了一架飞机，徐臣龙心头还是很紧张。下岗了如实向领导讲吧。因为不如实讲也不行了，另二个哨点的人都看到是他向飞机开的枪。
 

等他回到营地，天已经黑了，刚吃好晚饭，连部通讯员通知要他到连部，连部用车将他送到了团部。团首长们坐在那里，笑呵呵地对他说：“小徐，打下飞机，你立功了了不起呵”。一心准备接受处分的徐臣龙，听首长说自己立功了，分不清是人家和他开玩笑还是咋的，但看大家的表情，不象是假，忙说：“不立了，不立了，子弹都浪费了三颗”，听到他憨厚朴实的回答，岩洞里转出一片“哈哈”大笑声。这时，朝鲜人民军一位首长的小警卫“咕噜咕噜”说了几句，翻译翻译说：“这小同志说，明天他去站岗也打一架飞机下来”说得大家又是一阵笑声。
 

不久，上级批准，徐臣龙同志因击落一架敌机，荣立一等功。
 

后记
 

一九五五年九月初，徐臣龙随部队回到北京，作为立功功臣，徐臣龙被送往苏联莫斯科参观。九月十九日从北京乘火车前往莫斯科，在莫斯科二十五天中，先后参观了工厂、农庄、还受到当时苏联领导人马林科夫等人的接见，而后乘机回到北京，归建为武汉军区，于年底复员回乡。
 

回到景东后，离开故乡整整1 0年有余的徐臣龙，被分配去管理川河大沟，并在文井清凉街租了一间破房子安顿下来。
 

一天，有人通知他到景东，说有人找他。到了景东，才知是二叔徐有田在县上参加“农民代表会”，知道他回来了，就托人找到了他。二叔告诉他，他母亲病重，要他快回家。听到以为早不在人世的母亲尚在，他连夜打点就翻越无量山赶回家里。其实，他母亲便没有生病，而是好好地活着，他将打下敌机获得的40元奖金给了母亲，而后就一直安下心在社里做农活，文化大革命时，他的复退军人证书等都被搜去而无踪信，只藏下那本打下飞机的立功证书，以及几枚纪念章，也不敢和别人谈起曾立功的事。
 

如今，已近七十五岁高龄的徐臣龙老人依然精神闪烁，吃苞谷饭，能挑一百多斤的担子，且无烟酒嗜好。一个月六十多元补贴也由子女自由支配，从不过问，也不喜欢去别人家串门，生活过得平淡却觉得能活到今天就是一种满足。但他永远不能忘记的就是那场战争，那场撕杀……         (周德翰 纪明良 肖会清)